前些年,我非常偏爱读一些文笔生动资料翔实的人物传记。年青人往往怀抱着一个色彩缤纷的英雄梦,因而对伟人备感兴趣,试图从字里行间寻找出一颗伟大灵魂独特的生命秘密。乃至后来,我才渐渐体味出个中奥妙,那就是最好最真实的传记就是伟人自己的作品。爱默生说:“小说将渐渐让位给日记或自传——富于感染力的书籍,只要一个人懂得如何在他称之为自己经验的东西中选择真正是他经验的东西,懂得如何真实地记录真实。”最好的作品就是爱默生所说的懂得如何真实地记录真实的文字,不论它采取了何种形式。曹雪芹的小说是好的,莎士比亚的戏剧是好的,鲁迅的杂文是好的,毛泽东的诗词是好的。伟大的人物向我们提供事实,即便是在讲述一件完全属于他个人的私事时,他也在把我们从他身边引开,去领悟一种普遍性的经验。只有三四流的人物才会不厌其烦喋喋不休地谈论自己。而这个“自己”则总是令我心生疑窦。
前阵子翻阅一本文学期刊,见上面有篇小说,题目叫《像XX一样疯狂》。这个XX就是作者的名字,我忘了该怎么称呼。正文我没读,倒是这题目让我备觉亲切。美国作家亨利·米勒有本书,书名打在他已译介过来的几部著作的封皮上。碰巧亨利·米勒是我非常喜爱的一个作家,于是对那本期刊上的那个中篇小说题目难免就觉得亲切了。毫无来由地,我想起了王小波的一篇随笔。那篇随笔写的是我国当今一位很走红的坚持孤独寂寞的边缘性写作的女作家和她的一部小说。这位女作家在访谈录中说,觉得她自己和卡夫卡气质相近。但据王小波文中说,卡夫卡和这位“相近”者的气质好像不太一样,而且听他那口气,好像不太一样得还挺厉害。王小波还说了句挺缺德的话:“不能把所有的气质都往自己身上扯。”如果有朋友这么说我,我立刻就跟他翻脸,夸我千好万好也无济于事——实在太丢人了。即便是像我这样一个无名小卒也不堪其辱。
一本写尼采的传记里有这样一句话:“大师自有其各自不同的道路,模仿大师是危险的。”
爱默生还说:“伟大的人从来不去主动成为题目教育对象的心灵负担。他们越是吸引着我们到他们的身旁,我们就越是远离他们,独立于他们之外,因为他们的教导使得我们懂得了某些比他们和我们还要深刻的知识。伟大的不会妨碍我们……”
尼采,爱默生,还有许许多多的人物和书籍,都是我所喜爱的。但我更喜爱我自己。这些好人和好书就是这么教我的。如果一本书不能让我们更诚实地面对自己,那么只能说该书不够好,否则,就是我们读得不够好。我不知道作为一个读书人,这么读书是不是会引来更糟糕更倒霉的后果。不过我还是要坚持,我不愿做影子,不愿做某某某二世、三世。经过多年的深思熟虑权衡利弊后,我最终决定认认真真地做自己比较合算。即使挣不到喝彩声(也许还有更实在更好的赚头),也决不至于血本无归。我是胆小鬼,也是吝啬鬼,不打算拿命去换几个词语。